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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阱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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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阱(下)

戰馬,在與世無爭的村莊裏還是太過搶眼了。不多時,它就和大萍夫妻一並被挖了出來。

宋如玥咬著嘴唇,看著他們三個被一並推搡過來。男人已經被綁了手,大萍還好些,姿態強硬地扶著他,不時對粗魯的士兵怒目而視。

衛真低頭問宋如玥:“殿下,這就是你說的,將戰馬放跑了?”

他眼中有殺意。

宋如玥只冷笑:“畜生貪吃,誰知道鉆進了哪家後院。衛真,你連這也管?”

男人一時都沒反應過來“殿下”是哪兩個字、意味著什麽,只怒問宋如玥:“你不是說——”

“——不錯,本宮是說過,只要一碗風寒藥,就饒你們性命。”宋如玥快嘴打斷了他,“可誰叫你們不長眼,連本宮戰馬都敢留下了?”

這一回,連迷茫的大萍,都對她怒目而視:“姑娘——”

宋如玥看向她,大腦已慢了一拍,眼見著,真相就要被捅個水落石出,而總讓她想到自己和辰子信的這對小夫妻,也要被衛真一刀捅成個血淋淋的真相。

她口幹舌燥,一個字脫了音,下意識地微微搖頭。

正當此時,宋玠一聲輕笑。

他身上的威勢氣派,比宋如玥重了十倍不止,只一聲輕笑,就如萬丈冰置於大萍夫妻脊背之上,叫人說不出一個字。他將這兩個村民視若草芥,只用似笑非笑的目光輕輕一掃,微彎的眼尾像春風裏藏了刀,將人駭得更狠。一邊如此,他一邊笑對宋如玥道:“玥兒,你想保這兩個人,不用如此拐彎抹角。”

宋如玥依舊置若罔聞,只是腳軟了站不住,幹脆沒心沒肺往地上一坐,咳了一會兒,混不吝地問衛真:“有條走狗,說本宮要保這二人,你說可不可笑?”

衛真道:“啟王對陛下忠心耿耿,所言可信。”

宋如玥的臉色,又難以掩飾地一白,旋即搖頭嗤笑:“衛真、衛真……宋玠巧舌如簧、心意真假難辨,齊王怎麽死的,你還不知道嗎?!”

宋玠一怔,苦笑搖頭:“玥兒,此地,唯有我有心保你,你竟還要拉我下水!”

的確是真假難辨。

宋如玥忍無可忍地長嘆一聲,起身走到大萍夫妻面前,在她期盼的目光中,一個眼色也沒有打,一個暗示也沒有下,只是左手按住了戰馬前胸,趁著那蠢東西低脖示好,右手拔出一個士兵的佩刀,手起刀落,斬了馬頭。

真如純粹的閃電一般,快捷,靜默,沒有滾雷的聲勢鋪墊,一眨眼就會錯過。

然而堪稱心狠手辣,一瞬間,馬頭滾落,馬身墜地,腥濃的馬血濺滿了一大片地。

她其實氣力失了大半,可數年沙場、出生入死,殺人殺馬,對她而言,已如吃飯喝水,勝似本能。

大萍大驚失色,捂住了嘴。

下一刻,宋如玥的左手,帶著未散的血氣和殺意,如出一轍地搭上了她的前胸。

電光石火間,大萍猛然意識到了這姿勢意味著什麽。她不可置信,思緒一片空白,唯獨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跳得那樣猛烈、那樣快。

砰砰,砰砰,砰砰。

男人嘶吼著被拽開,宋如玥微笑回頭:“衛真,本宮下手之前,你可要考慮清楚。殺了這兩個,不屠村無以封鎖消息——而這是辰國境內,楊村無故被屠,辰王必被驚動。到時候……你們這番精巧設計,豈不又要被他知道了嗎?先說好,這可不是本宮的意思,本宮,只是事先警告,以便自證清白。”

衛真沈吟片刻——他只會被真相說動,而宋如玥說的不錯。

宋如玥臉頰紅透,雙目璀璨,乍一看,恍如羞澀。唯有大萍察覺了不對——自己胸前震動,不止心跳怦然,更因搭著的那只手,正不受控制地顫抖。

她眼皮一跳,看向那個原本和善可親的女子,心中驀地騰起一線感激的希望——

可是,等的那片刻功夫,宋如玥就腳下一晃,險些將大萍拽了個趔趄。於是她等不及了,又回過了頭,為大萍理了理鬢發,歉然一笑:“實在對不住——”

緊接著她猛然按低大萍的頭顱,沾滿血的刀高高舉起,肩頭微動,轉瞬就劈下!

一道白光,天驚石破。

男人瞠目欲裂,大萍攥著宋如玥左腕,死死縮脖閉眼。

“叮——!!”

刀不知被什麽震脫了,刀鋒在大萍一寸處被生生擊飛,宋如玥虎口綻裂,手背重重打到了大萍肩頭,為她衣裳染上了一絲觸目驚心的紅。

大萍肩膀劇痛,卻松了一口氣,與丈夫對視一眼,二人俱紅了眼眶。

衛真收手,道:“殿下顧慮,確有道理。既然戰馬已死,本將軍也不必深究。”

宋如玥笑了一聲,啞聲道:“難見衛將軍慈悲。只是,這二人偷藏戰馬,實在可誅。”

說罷,她是真不肯罷休,反手抽出了自己腰間匕首。那匕首是她臨行問一個辰軍將士要的,不是什麽好貨,但在她手裏,反射著當頭月光,雪亮如剖風。

大萍夫妻正自以為是劫後餘生,沒料到還有這一出。大萍目光顫抖地盯著那匕首,呼吸都停了。

她忽然後悔起來——今日下午,還是她親自檢查了這把匕首,猶豫再三,又原樣插了回去的!

所幸,煞神般的衛真開了口:“殿下若執意下手,屠滅楊村,只怕辰王殿下也要更恨殿下三分。”

宋如玥一怔,姿勢仍未變,可目光裏殺氣煙消雲散。

而她嘴上還不饒,不屑道:“本宮離去,已不知他會如何深恨,還差這一筆麽?”

可是到底,她收了匕首。

——夫妻間事,鬧得再翻,有沒有牽扯旁人,始終是一道坎。

以大豫如今的世道,即使一人將另一人砍成了人棍,只要雙方仍是心甘情願,那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,頂多為世人所不齒,淪為奇艷的飯後談資。當事人只需一張厚臉皮,仍可逍遙自在。

但若兩人之間,夾了哪怕只一條鮮活的人命……稍有道德感的人,怕也難續舊情了。

那面對的,是日日夜夜,良心的拷問。

何況,辰王。

宋如玥明白這道理,因此將虎口一抹,大咧咧走回衛真馬前:“既然你如此攔著,本宮也就饒他們一命。好了。給本宮一匹馬,本宮跟你們走。”

衛真打了個手勢,確有人勻給了她一匹馬。只是,那匹馬還是被拴在了宋玠戰馬後頭,繩子短短的。

宋如玥無力挑剔,只好閉了閉眼,身子一晃,要翻身上馬。

可惜,撐到現在,她實在一絲力氣也沒有了,腰軟腿酸。試了幾次,都是徒勞。最後有人將她一抱,她竟也沒掙紮,趴在馬上,無精打采地咳了半天。

她自覺是咳出了什麽腥熱的東西,幸好落入了戰馬鬃毛,痕跡不深。

她冷得五臟六腑都發顫,無比想念辰子信的披風和外袍,但只正了正身,催馬走了。

途徑大萍夫妻,她還看了他們一眼,有意無意,攏了攏衣襟。

這動作大了,惹得衛真瞥了目光過來。宋如玥嗤笑:“本宮一切平安,獨自也能走,不勞費心。”

說著,已經錯過了那相依為命的小夫妻,頭都沒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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